记者｜王皓
编辑 | 卢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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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钟，会有住建部门来到家里检查。受到房主哥哥的嘱托，罗娟提前一会儿到了哥哥家，等待的间隙，她用哥哥家的缝纫机为几个床单锁边。
因哥哥出差去了外地，嫂子又刚刚做完手术在家养病，她特意从青岛的家中赶回哈尔滨，照顾70多岁的母亲，顺便帮忙照看哥哥的房子，帮随时可能会过来检查房屋状况的工作人员开门。
罗娟的哥哥住在哈尔滨市松北区利民学苑小区B栋2单元4楼。一个月前，这里被曝出有业主私自拆改承重墙，导致楼体出现裂缝，包括哥哥在内的B栋240户居民被迫离家，暂时安置到了1.4公里外的酒店居住。
业主家中客厅的墙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虽然食宿都由当地政府部门负责，涉事人员也已经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但眼看着距离事发的时间已到了一个月，房主们还是等不到具体的解决方案，一些人陆续开始回家取送东西，甚至有年轻人为了上班方便，开始“冒险”回到家中居住。
罗娟的哥哥家中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已经结婚，二女儿和小儿子分别在北京和哈尔滨上大学，这套100多平米的房子，是家里的唯一房产，也是将来打算留给小儿子的婚房。
利民学苑小区B栋2单元的业主家的门上还贴着新婚祝福的对联。
B栋的240户居民当中，多数业主都和罗娟的哥哥一样，积攒大半辈子买下了房子。但现在，多个房间的墙上都出现了明显裂纹，墙角更加明显。
此外，楼梯间、走廊、电梯口等公共区域，也都出现了很多裂纹，裂纹附近，大多还有因相关部门检查而砸开的裸露混凝土，大小面积不一。这些刺眼的痕迹不断提醒着人们，这里一个月前所发生的一切。
目前，进出利民学苑小区2单元的业主，需要在进门前登记，会有保安记录进入和离开的时间，而在小区的顶层31楼，也有工作人员在看守。随着陆续有业主返回家中，居民的生活垃圾开始增多，物业的保洁人员也会每天逐个楼层打扫。
眼下，像罗娟的哥哥这样的业主们除了等待解决方案以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这套唯一的房产的命运：自己不敢住，卖又卖不出去。
“谁会买，谁敢买？”
谢莹曾考虑买过利民学苑的房子，但因为没相中楼层就没有买。现在想来，她很庆幸。
此次涉事的利民学苑小区。
作为一家中介公司的负责人，在谢莹看来，利民学苑小区虽然只有A、B两栋居民楼，但却是附近的几处高层住宅中，房屋质量、冬季供暖等口碑都是相对较好的小区。出事前，这里租售情况很不错。户型都是超过100平米的大户型，即使是毛坯房，价格也要在50至55万上下，“按照装修程度，七八十万都有可能”。
疫情之后，房价整体都开始回温，利民学苑小区也不例外。但自从4月28日出事以后，谢莹发现，利民学苑小区的租售业务成交量为零，甚至连咨询的人也都没有了。“谁会买，谁敢买？”谢莹推测，即使未来房子能够交易，房价也必然会受到下降的影响。
利民学苑小区坐落在“江北大学城”内的群英街上，这里并非主要干道，但周围紧挨着黑龙江工商学院松北校区、黑龙江农业工程职业技术大学松北校区、哈尔滨远东理工学院三所高校，和高校附近的商圈。因此，住在这里的人，多数做着服务大学生群体的工作，也有一些人也曾在大学城读书，毕业后，就留在了附近工作和生活。
“00后”租户李然和室友就是这样的情况。大学毕业后，他们租住在利民学苑小区的一套100多平的房子里，每月房租1400元。这样的房屋面积加上装修至少也要在1700元上下，当时租到价格比较实惠的房子，李然和室友还感觉很幸运。
但这份幸运定格在了这个春天。4月29日晚，已经睡着了的李然在几声急促的敲门声中醒来，等他穿上衣服去开门时，敲门的人已经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可能是公安人员或社区工作人员挨家挨户敲门紧急撤离。当时李然又不在小区业主群里，直到第二天才在网上得知自己租的房子发生了什么。
当天，李然就根据政府部门的安排，住进了1.4公里外的酒店。但李然的室友因为上班距离远，虽然有相关部门的人劝离他去酒店住，但始终居住在了家里。
业主们被临时安置在离家1.4公里外的一处酒店。
随着陆续有业主返回家中居住，5月20日左右，李然也开始回到出租房里居住，因为从住处步行去上班的地点，只要5分钟。不过，因为墙上贴的都是壁纸，所以从房间里不容易看出哪里出现了裂缝。
李然的家人也知道他所租住的房子就是利民学苑小区，也担心他的安全，李然自己并不害怕，因为白天几乎都在上班，只有晚上才回家中居住。
不过，他也和室友商量，等租期到了之后，就搬离这个小区，寻找附近其他的房源。
消失的生意
就像租户可以随时离开利民学苑小区一样，樊红的生意，也是一夜之间就彻底消失的。
在利民学苑小区，有一部分低楼层的住宅，被改成了日租公寓对外出租，樊红的房子也在其中。2011年，她贷款50多万买下这套127平米的房子，直到4年前，她卖掉了自己的另一套也在大学城的房子，才把这里的贷款全部还清。
因为儿子上大学，2007年，黑龙江人樊红和丈夫从老家来到哈尔滨，一边在大学城开日租公寓，一边照顾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他们一直生活在了这里，经营着多处日租公寓。
樊红当初在利民学苑买房子，主要就是想开日租公寓，而这也是当时开发商售楼宣传的一个卖点。进户装修后，樊红把房子改成了4个房间，每个都有独立卫浴。
疫情前，樊红的生意都还不错，每到周末，房间几乎都是爆满。每个房间每天只有几十元，租客大多是熟客，都是通过电话联系订房，不用在第三方平台预定，这意味着樊红可以给出更实惠的房价，且无需被平台抽成。
但去年十月，居住在B栋的一位业主，因扰民、消防等原因，将楼内的全部日租公寓都举报后，日租公寓全部都进行了整顿，并且取消了房间内的独立卫浴。
涉事的利民学苑小区B栋。
这样一来，樊红的生意也跟着受影响，不仅房费降了很多，很多房间也开始闲置起来。樊红曾想过卖掉房子，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卖房计划搁浅了。当然，自4月28日开始，也再没有人问起过日租公寓的房价，“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来住？”樊红自嘲地说。
出事之后，她不时就回来“看看”，总是能在楼里找到事故带来的痕迹。
5月24日，当樊红再次来到日租公寓打扫卫生时，连日来的各种检查，让楼内多处地方都散落着因检测而砸掉的墙皮，灰尘留在走廊的地板上。虽然平时都有保洁人员打扫，但樊红还是把整个楼梯间的地板都拖了一遍。
B栋2单元的楼梯间、走廊等地方，都有因检测而砸开的墙皮，墙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她清楚，这4间房子很有可能短期内都不会有人来居住，但爱干净的她还是将房间收拾得很整洁。
这次打扫中，樊红也发现，洗手间的墙壁瓷砖以及部分房间的墙上都出现了裂纹，这是她之前没有发现的。最显眼的一处出现在房间的双层窗户上，玻璃内侧出现了破碎的情况。樊红推测，由于房子没有租客，根本不会有人从内部打碎玻璃，很有可能就是私拆承重墙后，楼体出现问题挤压造成的。
等待回家
出事前，74岁的刘满每天都要下楼遛5次狗，自从住进了附近的安置酒店，他把遛狗的次数缩减到了早中晚三次。
起初，当地的政府部门允许业主把宠物猫狗带进酒店，但因为刘满家的狗没办法适应陌生环境，不睡觉，还经常叫，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刘满还是把狗送回了家。
每天白天，他要坐几站公交车返回家中，遛狗、喂鱼。白天的时间，他有时就干脆待在家中，“都这么大岁数了，我怕啥。”等到儿子晚上下班后，再开车把刘满从家接到酒店。
刘满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吃的都是酒店附近的一家连锁店的盒饭，由政府免费提供，可以直接在酒店的餐厅就餐，也可以把盒饭带回自己的房间。虽然已经吃住在酒店快一个月的时间，可刘满和老伴还很难习惯有家不能回的生活。
刘满的家就在1.4公里外的利民学苑，走路较慢的他要将近20分钟才能抵达。这间房子是2010年花费60多万买的，其中有近30万元贷款。当初买房时，刘满是以儿媳妇的名字贷款，但首付和贷款，实际上都是刘满在还。
装修后，刘满老两口和儿子一家三口就一直生活在一起。之所以要在利民学苑小区买房，是因为刘满儿子的很多好友生活在大学城，朋友经常聚在一起方便。加上儿子的工作单位也在江北，无论自己上班还是接送孩子上学，都很方便。
原本到2024年才还清贷款的刘满，在今年4月，就提前还清了剩余的5万元，并办理了相关手续。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还清就出事了。”
出事前，刘满判断，算上房价的上涨和装修等，自家房子的总价值要超过80万元，但现在，能不能正常居住都要打个问号。
刘满家在18楼，并非楼体开裂最严重的楼层，但客厅、卧室以及楼梯间、电梯口新出现的裂缝让他觉得，这样的房子将来肯定是不敢住的，甚至可以用“危房”去形容。刘满认为，即使有检测报告证明房子是安全的，可以正常居住，可谁敢拿自己的生命去赌？万一出现地震等自然灾害，后果很难保证。
有业主家中的窗户新出现的裂纹。
而利民学苑小区私自拆改承重墙的事情所引起的风波，刘满认为即使自己不住将来出售，也不会有人敢买这样的房子。自家的房子，最终的命运很可能不会被继续用于居住，这也是他和其他业主最担心出现的情况。
连日来，刘满等业主间流传的消息是很可能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加固楼体。亦有消息显示，楼宇已经开始进行临时加固，从而缓解4层以上不断开裂的情况。当地政府要请国家和省级权威检测机构和专家对楼宇受损情况进行综合评估，给出加固方案，公示并征求意见，最后加紧施工，让疏散居民早日回家。
目前，4名相关责任人已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为吸取此次出现的安全隐患教训，5月26日，哈尔滨松北区人民政府网站发布《关于加强全区住宅室内装饰装修管理工作的通知》。但此后，截至发稿前，当地政府部门并未发布关于此次私拆承重墙事件的最新消息。
如今，距离事发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包括刘满在内的利民学苑B栋业主们仍在等待解决方案。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才能回到一个可以放心居住的家里。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